《無赦》無法被饒恕的贖罪之路

by Debbie 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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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著間花板幾週,人有時會想贖罪」在步出監獄前,露絲的假釋官文斯・克羅斯和她這麼說。

「我無話可說」下巴微抬,因犯下殺警惡行,受刑20年的露絲・史雷特回應。

電影的開頭用了一分多鐘建構露絲的背景,她正在收拾東西,今天是她出獄的日子,一張妹妹的照片、筆記本、木工的書。她總是在書寫,寫信給她的妹妹,但收拾的物品裡面沒任何一封回信。她有個悲劇的家庭,父親自殺,家裡的農場經營失敗,喜歡馬的她僅能用木工作做幾隻小偶排解情緒。

這部電影改編自 2009 年的英國迷你影集《Unforgiven》,由珊卓布拉克 (Sandra Bullock) 主演,詮釋一名因暴力罪行入獄的女子在出獄後,有意重建生活並尋找失散的妹妹,在過中遇見生命的光點卻又熄滅的糾結與困頓。

提醒,以下會提及大量劇情與結局。

三條故事線

電影在開頭很快地勾勒出Netflix新上架電影《無赦》(The Unforgivable) 的三條故事線,就像三股辮一樣,構成同一事件。

露絲:找尋犧牲唯一的理由

除了20年前年5歲的妹妹,露絲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可以聯絡的人了,坐牢的這20年,從未有人關心過她,寄出了上千封的信,但她甚至從未獲得妹妹的任何消息。出獄後,尋找妹妹成為露絲唯一的心願,露絲需要知道妹妹是否安好,20年前所做得決定與犧牲是否有價值,這樣才能證明她這20年的歲月並非虛擲。

凱薩琳與她收養的家庭:懸而未解的一樁心事

露絲的妹妹,凱薩琳,當年年僅5歲的她已成為一名音樂家,正準備著她的獨奏會,卻碰巧在姊姊出獄的這天出了車禍。不過與露絲截然不同,她被愛包圍著且正在實踐夢想。她的收養家庭愛她、保護她,在她成長過程抹去姊姊是殺人犯的事情。尋找領養的孩子與原生家庭的平衡,是收養家庭與之一起面對的問題,沒有正確解答,也鮮少有參考經驗。

基斯與史蒂夫:被害者的救贖訊號

20年前的悲劇造成兩對手足的生活劇變,一是露絲與凱薩琳,另一則是基斯與史蒂夫。露絲與凱薩琳是因母親難產離世,導致父親抑鬱最終選擇自殺造成後續的悲劇。基斯與史蒂夫則是因父親因公殉職,母親酗酒成癮而有著悲慘童年。很對稱的悲劇型態,兩對手足也都在20年後試圖尋找生命的出口。

無赦:無法被饒恕的贖罪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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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赦》以露絲尋找妹妹建構起主線劇情,電影也在過程之中穿插了許多深刻卻難以處理的社會議題。更生人重返社區的困境、白人工人階級的低薪循環、受害者家屬的悲劇複製等。

議題一:更生人重返社會的荊棘之路

不可諱言的,更生人的社會形象使社會福利組織在推行更生人援助時是窒礙難行的,然而協助更生人走進社會這一條荊棘之路是必須進行的。如片中,在露絲出獄的路上,假釋官告訴她擁有工作至關重要。之於露絲,是幫助她重新融入社會最重要的敲門磚;之於社會大眾,更生人融入社會是穩定社會安全網的一環,降低再犯的可能。

但更生人的就業環境是相對不友善的。以臺灣為參考,法務部公告《106年更生人就業狀況調查成果報告》提及,在臺灣更生人面對求職困境中,有24.28%的更生人在求職過程中曾因前科紀錄遭到歧視,佔比第一,其次為年齡、缺罰專業技能、工作機會少等。調查結果指出,在非自願性離職的更生人中有19.15%因前科紀錄遭到解雇,為解雇的次要原因(首要解僱原因是因季節性、臨時性工作結束)。且在整體更生人勞動條件平均較一般勞工勞動條件不佳,有較長的工時,較低的薪資。上述的內容是臺灣的數據,但對比《無赦》,這些問題在各個國家文化裡,大同小異。

議題二:難以建立卻又容易崩壞的支持系統

更生人回歸社會並不容易,有鑒於案底或服刑期太長等問題,圍牆外的世界已與入監服刑之時截然不同。電影中,以幾個鏡頭表述露絲對於再次進入社會的焦慮不安,例如穿越馬路時,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人們拿著手機或免持聽筒通話,那一句「你一走他們都在笑你」就像是露絲投射的心理寫照。或是試圖搭乘公車時,被人群擠退的侷促不安。

電影的尾聲交代出20年前的那場悲劇其實是場意外,露絲並未扣下板機,而是當時年僅五歲的妹妹犯下罪行,當年誤殺巡警的不是露絲,露絲是為了守護妹妹有個乾淨的未來而出來坦罪。珊卓布拉克在露絲情緒崩潰,向律師的太太莉茲袒露出當年案發實情的那場戲非常精彩。20年的刑期對她而言是她唯一能夠守護妹妹的方式,但社會的不友善、重返社會的壓力、妹妹音訊全無一再重擊她僅存的自尊。

角色悲慘的童年及代罪羔羊的案情設定,使得更生人的議題得以以一個較為中性的角度進行討論。更生人重返社會時面對的自我懷疑與自我放棄,都是我們難以理解且看見的陰暗問題。

電影中,假釋官文斯在露絲離開監獄後,總是時刻提醒露絲必須記得自己曾犯下重罪,同事也因此對她厭惡排擠,社會以有色眼光看待等,都使她一步步遠離社會。面對更生人的困難之處在於,過去所犯下的罪行是受刑人這輩子都須背負的責任,但社會也必須練習包容,才能修補這塊充滿破洞的社會安全網。

議題三:破碎的美國夢,白人工人階級的困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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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川普打破眾人眼鏡,在幾個搖擺州擊敗希拉蕊,當成為美國第45屆總統。媒體、學者群起討論誰是川普的支持者?此後,美國的階級問題被端上檯面,深刻地反應選民種族焦慮及文化焦慮的處境以取代了40年前的「美國夢」,更點出了:活在困頓環境的白人藍領遠比掌握媒體資源及聲量的白領來得多的真實社會樣貌。

在電影中,露絲進入海鮮包裝工廠時,同事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說英文嗎?」便是這個社會議題的體現。

回到2016年的美國選戰。希拉蕊的話是協助美國煤礦業轉型為綠能產業,這使得礦工面對可能被淘汰的未來高度不安。而川普則承諾重啟礦場,讓礦工有工作,並提出鎖國的捷徑,讓美國重返榮耀。川普提出來的方案看似暴力而直接,直擊許多因全球貿易而失業的勞工階級心中的痛楚。

1990年代,美國與墨西哥、加拿大陸續簽訂北美自由貿易協定,2000年通過的給予中國永久正常貿易關係法案,皆壓迫到美國人的就業機會。根據2016年5月發佈的《經濟成長與復甦的新地圖(The New Map of Economic Growth and Recovery)報告中指出,美國的經濟越來越仰賴少數城市。近二十年,像是超級巨星的科技業、文化產業蓬勃發展。人口超過百萬的郡囊括了全美58%的新事業,但人口10萬人以下的郡,卻絲亳沒有產業生氣,新事業佔全國比重是0。人口不到10萬的小郡(約佔總體郡數的十分之一),正在從美國的經濟版圖上萎縮、消失。(參考自延伸閱讀3

那些在影視文化中被塑造成成功、正向、擁有夢想形象的美國中產階級白人勞工,實則在近二十幾年逐漸變成最無助的一群,認為自己被拋棄了。

議題四:受害者家屬的悲劇複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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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結尾,是史蒂夫以槍口抵著露絲的腦,但遲遲未扣下板機。露絲和他說:

「這樣做會讓你好過嗎?」

「但你的人生完了,你拋開你愛的一切。」

「對不起。」

20年若是露絲接受了巡警的安置,或許悲劇就不會發生。即便不是自己親手殺死他人,但悲劇的造成,露絲有著必然的責任。這條贖罪之路,我想露絲的心中,對基斯與史蒂夫確實也有著很大的虧欠。

對於基斯與史蒂夫兩兄弟而言,他們的悲傷需要出口, 他們的心靈上的創傷從未真正的康復。面對因為父親驟然離世而酗酒澆愁以至於臥病在床母親,兩兄弟需要立即長大來對抗世界的灰暗。

基斯心裡烙印的傷痕使他扭曲,甚至遊走在與弟媳偷情的背叛行為,戰戰兢兢地面對史蒂夫的情緒,電影中有好幾場基斯與史蒂夫的對手戲都上演了似乎被戳破的危機。若說憎恨露絲是他擱置情緒的出口,那需要被愛是他脆弱的缺角。

在Netflix的節目《流行大百科》第三季〈道歉〉一集,討論道歉的各種形式,也討論道歉帶來的治癒能力。其中一段提及「並不是每個人都需要寬恕才能回恢復,有些人可能會因為報復而恢復得更好,有的人把事情盡可能把事忘掉、避而不談反而恢復得更好。但知道真相的本質,我們才會得到療癒。」

即便所有人和兩兄弟說他們的父親是多麽令人驕傲,都無法真切地治癒他們心裡的創傷。直到最後露絲和史蒂夫談起了他父親的良善,並真誠的道歉,深刻地撕開傷口重新清創。知道真相的本質,才能得到療癒。

小結

《無赦》這部電影的結構相當工整,每一幕都有其對應用處,例如凱薩琳的養母是名老師,在來醫院探視完女兒後,心神不寧的她在病房外的長椅上改著作業,她説孩子們蒼蠅王的作業都亂寫,一名孩子寫道「小豬如何被當成“呆嘴”羔羊」。或是約翰與利茲登場初次登場時,莉茲正在盤問自己的兩個孩子做了一個斜板,其中一個孩子萊恩跳了出來說是他做的,莉茲卻說兩個人都被禁足了,因為那塊木板要30公斤,絕不可能是一個人能獨自幹的好事。以及史蒂夫與基斯兩兄弟的每場對手戲都在上演偷情被發現了嗎的危機戲碼,作為最終劇情轉折的鋪陳。

不過,也許是因為已有影集作品後才濃縮成電影,我認為在篇幅不足的情況下試圖納入了太多的支線,主線姐妹之間的情感反倒有些薄弱。

這部電影近幾週都在Netflix受歡迎電影排行榜的前幾名,卻沒什麼在社群平台上看見朋友推薦,也許在歲末年終的這個時刻,這個議題實在是太硬、太悲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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