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習說再見

告別式。
道別了許多次，而與讓肉身化成灰燼的時刻。
安排了禮體的行程。

—下文寫得寫實，請斟酌閱讀，希望給經歷這些的家屬，一些些經驗—

過程

妳總是把自己打扮整潔、漂亮。在六月病危的時候，妳染黑的髮，讓我總覺得妳一直在準備離去之時仍然美麗。但後來這幾個月，身體的病痛讓妳難以處理這些。我們交代要為妳染髮，要為妳修甲。行程還有清洗、按摩、上妝。
爬了些文，也看了參考影片，但當永愛廳的門打開時，再看見妳的肉身的時候，仍然衝擊。
妳總是有肉的小腿纖細得不可思議，血絲在四肢攀附成網，部分成片。是凍傷了嗎？肉身解凍之後的傷？不是，是死後，血液停滯、沉澱，不在流動的痕跡，更直白一點的說，是屍斑。妳的容顏和我印象中的妳截然不同，身體在妳生命的末期替妳不斷丟棄行囊，讓靈魂起飛的時候可以更輕便，在尾聲之時不至於負擔。

不進食，不進水，排出水分，甚至連呼吸也不重要。這一段日子，妳不斷變輕，最後靈魂離去。靈魂離開肉身之後，肉身瞬間變黃。人是否活著肉眼可判。在看著妳吐出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我已覺得那不再是妳。再見到妳的肉身時，我們在殯儀館旁的會館，廳裡的冷氣開得極強，朝著妳吹。妳的大體放在網上，覆蓋毛巾，由兩位禮體師協助妳最後一次洗澡。

他們他們仔細地清洗你的四肢，洗臉，洗髮。由於離世後毛鱗片已關閉，於是用噴染的方式讓妳恢復習慣的黑髮。也許是水的滋潤，也許是精油乳液的幫助。妳的皮膚看起來比一開始有光澤了一些。禮體師給了我們一些時間摸摸妳，和妳說話，或寫寫卡片。再為妳換上壽衣。準備了妳使用了數十年的真珠膏，再用粉底液蓋掉一些血液停留的痕跡，他們還加上了一些口紅。

記憶所繫之處

但其實怎麼樣都不像是妳的模樣，甚至好陌生，好瘦。不過我想妳是開心的吧！
在妳離去前的某一天上午，我們還在家。妳虛弱地叫我替妳選當日的穿搭，紫紅色的，妳說好。換衣很吃力，但妳堅持完成。然後再自己梳頭，抹上真珠膏。妳故意很大聲地說「這樣有像病人嗎！」

妳提高聲量，想讓自己不像是個病人，表現的精神。
阿嬤，妳今天看起來很有精神唷！

選擇做禮體的家人大多都有各自的原因。對我而言，這一個多小時的過程是最後再見到妳肉身的機會，即便心裡覺得那不是妳。我想著Nora的記憶所繫之處，我們似乎都需要一處「什麼」來紀念。在生時，妳是妳，肉身與靈魂一體。當靈已逝去，我們在靈堂追憶妳，和妳說話，並以擲筊和妳詢問妳的意思。但我們還是想跟妳的肉身再見一面，和妳的身驅說感謝與再見。然後妳成為骨灰罈，變成了牌位。我仍然會在入睡前和妳說晚安，在起床時說「阿嬤，早安！」因為我睡在妳的房間裡。

衣服是妳，鏡子是妳，電話簿是妳，血壓計是妳，沙發是妳，電視是妳。
我們需要一個「物」成為記憶的繫船柱，使我們不會在慢慢的時光洪流之中遺忘了自己，遺忘了妳。

再見

每回和妳的肉身道別時，總有人提醒別回頭，我們的不捨會使妳不捨。
再和妳說一次再見，我們此生夢裡相見。
但若不見，也好，願妳自在飛翔。